南下首月

时值马来西亚大选后，亦是大派糖果蜜糖等令人欢心暂时忘却苦楚的难得季节，STPM放榜4科全优的状元人数冲上新高，在获取成绩单后，这些考生都沉浸在快乐中，满心开怀地享用以两年辛勤的汗水灌溉后长出的甜美果实。面对累累的果实，学生快乐，家长快乐，师长快乐，学校快乐，社会快乐，政党快乐，全世界都快乐。

尽管固打制的存在始终让这些快乐的雏鸟担忧，尽管有八个可以选择飞翔的方向让它们有点心烦，但它们始终相信它们会像鸿雁一般，飞出万里辽阔。

在洞明水秀的山城里，正有这么一群鸟在各自盘旋着，想看清楚远方，而雨林和雨廷正是其中两只。突然间，有一只鸟提议向南飞，毕竟南边资源比较丰富。向南？懵懂的雨林从来没有想过，这两年的付出只为考进政府大学，避免进昂贵功利的私立大学。但既然被提醒了，也没有不去尝试的理由，于是跟随朋友把申请信向南寄去了。

过不久，雨林的朋友都收到奖学金面试的通知信，然后上网答复了。雨林也收到了，却总是登陆不到户口，心中暗自奇怪，怎么只我一人登陆不到？明明密码是生日日期，怎么可能会搞错？按耐不住火烧的焦急，雨林打去问个究竟，才懂原来不是天意弄人，而是人为疏忽，填错了生日日期。这等趣事？怎么连生日日期都会填错？懵懂的雨林往往有神来之疏忽。

但自此之后，疏忽不再来，雨林顺利通过面试，拿到了奖学金。而更聪敏的雨廷也拿到了。申请之前没有仔细考虑应否南下的雨林，这时多了一份挣扎。说去，就换一个新世界，命运难测；不去，就少一份奖学金，机会难得；怎么办？雨林问了问父母，他们都说：“去啊，拿到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挑战自己。何况，那里英文水准好。”看来，儿子的英文水准差劲始终是雨林父母的隐忧。实际上，雨林对自己的英文水平也确实没信心，带着半桶水南下万一倒翻了可真是覆水难收。但，如果呆在国内，半桶水也迟早干枯，难不成想一辈子都不上不下？机会毕竟难得，于是雨林最后决定南下，而雨廷亦如此。

但并非所有的人都如此决定。雨林的其中一位同学也拿到奖学金，在经历同样的挣扎后，做出不同的决定。他断定自己不能适应新加坡的生活。生命，原来已到分飞的季节！于是彼此只好互相祝福。但除了祝福，朋友竟留下激慨偏颇的话语：去给新加坡的狗崽子看马来西亚人有多强！犹如一只猛棒敲响了雨林疑惑的鼓，隆隆不断，怎么这么诡异？要是对新加坡的成见早已这么深，又何必去申请？申请成功后又何必挣扎？人，做了艰难决定后，为何要全盘否定之前的挣扎，以显示决定之绝对正确？朋友可能的一时之快，溅起了雨林的圈圈涟漪。毕竟，此话出自拿到奖学金的人之口。

在决定方向后不久，雨廷突然和雨林提起想早一个月过去新加坡看看，就住在他堂姐的朋友的组屋。懵懂的雨林没有假设过，本来还想懒洋洋躺在家悠闲过日子，乍听之下心情略为波动，思考之后认为确实应该，跟父母提应该没问题，反正提早去适应环境是大道理。素来在处理事情上拥有很大自主空间，通常可以先斩后奏的雨林于是略略和父母提起，果然得到他们的赞同和嘉许。尽管他们表情没有多大变动，但内心还是有一点担忧，担心儿子的英文程度，担心儿子吃惯怡保美食在外不能适应。

终于，在2004年6月12日，雨林雨廷乘坐舒服的草原快车，经过八小时，穿过四个州，来到了新加坡兀兰关卡。继小学六年级毕业旅行后，时隔八年，他们再次南下，来到新加坡。Welcome to Singapore！Brand new life! 但好运似乎不太欢迎他们。第一次自己出外国，看到巴士上的人一停车就直个儿急下车拿行李快步走，毫不拖泥带水，雨林雨廷的心思步伐登时受疾速的磁场影响。可怜雨廷软弱的行李把手经不起考验，猛扯之下，断了！原来它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刚抵步就遭遇不幸，落地落难，悲哀悲哀。

于是原本轻巧的行李顿时变沉重，轮子也被压擦得哗啦哗啦。拖拉辗转，终于去到目的地-大巴窑，那里住着雨廷堂姐的朋友-安哥波(Bob)。安哥波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像一般中年人一样，都已开始累计福气，是位夜间德士司机。就这样，他们住进了以清一色和小玲珑闻名的组屋。 放下行李后，他们随即坐循环线巴士，出到大巴窑中心。话说那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商业购物体育娱乐消遣文艺交通来往吃喝玩乐-全集中在一起，室内还装冷气，真可让雨林睁大了青蛙眼，毕竟他在马来西亚从没看过如此方便的社区。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类社区也是在新加坡首创，怎么横竖都是孤陋寡闻呢？

他们在二楼的大众书局翻阅比较，买了本地图和巴士路程表。听说以后有学生证后申请固定线路比较划算，所以暂时按钱不出，靠着雨廷堂姐给的Hi-card与外界联系。雨林晚上打电话回家，母亲略带担忧的口气询问生活如何，新环境能否适应，雨林直说没问题，那里交通很发达，到处都是指示牌，想去那里就那里，只要有本好地图，横行天下没问题。让父母安心下来后，就匆匆盖下电话。组屋内有点狭窄，客厅厨房厕所和两间房，就在一个方格，只是不懂是四方还是长方。雨林和雨廷合睡一间房，虽然是新环境新房间新枕头，却不觉不舒适，这些外界因素对一个和睡神结拜的人来说毫无影响，失眠幽灵只好徘徊在房门外无处可归。

隔天，买了张易通卡，乘搭巴士，雨林上车后看到类似泊车的老虎机的阅卡器，于是对着字幕把卡拍下去。一拍，没反应，略惊；二拍，没反应，羞愧；三拍，还是没反应，急慌。就在司机就快开口提醒或说教或取笑或怒吼前，电光火石的一刻，机警精灵终于闪现，稍微一拨，把雨林的眼光往下移，把雨林的卡拍在两弯不知所谓的胡子，嘟嘟，胡子老爷发出两声轻快的笑。呼呼，有幸避免引起哄动，雨林暗叹原来横行天下还有点难，惶诚惶恐，不易不易。

到步后的自由行第一站，去哪？自然要去市中心，因为那就是新加坡的“首都”。他们先在恢宏的新达城逛，跟着财富喷泉的指示牌走，却走去迷宫，找不到财富，反倒买了面包和酱。过后再根据地图去找国家图书馆，却走去另一个迷宫，直至发现地图上有U/C二字才醒悟，心想怎么偌大一个国家现在才开始建国家图书馆呢？奇怪。 路经Seah Street，按照粤语发音像蛇街，暗自偷笑。沿着Brah Basah走，看到一幢不算太高的白楼，嵌着鲜红的三个字：百胜楼，读起来有点像Brah Basah的翻译，真妙。Brah Basah，猜想应该是什么市集，进到去才发觉书局、二手书店、文具店、影音录像店林立，才懂原来“百胜”与书有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联在哪里。

这一发现对雨林雨廷来说可真是无心撑船，荡进桃源。他们走进了上海书局，翻了翻书，看到书架上的标志写“1RMB = 0.4SGD”。“0.4乘2.2=0.88，不得了不得了，还以为人民币与马币1对1已经是比较便宜，只有在吉隆坡的上海、学林等书局才找到，大众书局都用标签黏盖原有的价钱，没想到在这里买中国书居然还便宜！”雨林惊奇地嘀咕道，雨廷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新加坡不是这样滴呢。。。逛了一回，肚子打鼓，于是在里面的美食阁吃。雨林叫了前所未闻的肉挫面，第一次尝到香菇肉碎鱼丸与面搭配的美味，觉得兴奋不已：“比起购物中心的食阁，这里的食物好像很不错！” 吃完后天色已不早，于是他们便回“家”去了。

时值欧洲足球锦标赛，雨林通过第五频道看了序幕战，心想这次赚大了，在家里可能没得看，现在免费直播，打死不会错过这四年一度的盛事。第二场赛事进行时，雨林在电视机前频密换台却始终看不到半粒球的影子，才震惊获知原来免费直播的场数有限，序幕给看，小组赛就没了。正如打扮好一出门下雨，扫兴呀！正如玩游戏到一半卡机，没趣呀！雨林想起了应该在那里工作的学兄，打通电话过去，通了，而且家里有安装有线电视可以看足球，爽啊！于是他们去到金文泰的地标 – 24小时通宵营业的麦当劳店和学兄见面，并在他的带路下去到他的住所。警卫，公寓，冷气，宽厅，怎么一切都和组屋的不同？雨林暗自心寒，新加坡不是只有组屋吗？在他的印象中，新加坡不是这样滴呢。。。享受了精彩的球赛，躺睡了舒服的沙发，他们便在隔天早晨离开。

但球赛有这么多场，可不能一直这样看啊，一来打扰别人生活，二来交通费不便宜。于是雨林猜想组屋附近一定有“嘛嘛克”档(mamak)，雨廷不以为然，认为这里没有什么夜生活；但雨林不管，为了心爱的足球赛，决定在黄昏后出去寻找。经过一间两间三间茶餐室，居然人影全无，疯了疯了，怎么这地方没有人在外面看足球赛？失望地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却没有方向，绕了一个大圈，却走回有点熟悉的楼。郁闷的雨林依然固执己见，不想推翻自己的猜想，不到嘛嘛心不死，不看球赛誓不回。于是转去另一个方向，盲无方向地寻找。经过灯光照得通明却没有人影的室内高尔夫球场，看到忙于整理菜却没有照明灯的批发商，越过许多沉寂的商店和楼宇，躲开许多企图不明的野狗，在月光和灯光的庇护下，终于，他找到了希望。

一架比家里还小的电视机，几个人疏疏散散地坐着着。希望是找到了，却没有原先想象的“嘛嘛克”档的气氛。也罢，反正只是看球，于是雨林随便坐下，安哥来问叫茶，雨林不好意思先问价钱，又怕给安哥看出非本地人被砍菜头，犹疑了两秒随口叫了杯咖啡，等到收钱时故意给两元纸币，结果找回来块三。顿时心口放下一块大石，轻松自在，咖啡比蜜糖还甜。环绕四周，发现依稀还有一些老人在各处角落打牌玩棋，想必一定是晚上睡不着没消遣出来聚会一下。“原来，这里还是有人玩象棋的”雨林嘀咕道。

看完球赛，雨林心满意足，大步流星踏回家，好像要接近拂晓了，开门进屋，发现驾夜车的安哥还没回来，于是甜美地找周公约会去。隔天雨林得意洋洋地和雨廷描述所见所想，而雨廷也只好敷衍一下。但后来，雨林再也没有去外面看球赛了，不是因为那寂寥的氛围，而是因为安哥在雨廷和他说雨林的得意史后，赶紧在星频有线电视中加了体育这频道。“新加坡，也不是你们想象中这么安全的，小心一点。”这一次，雨林雨廷都一起感到惊奇了，印象中新加坡不是这样滴呢。。。

看到安哥的厨具齐全，为了省点钱，雨林雨廷便开始自己煮点简单的菜过日子。精打细算的雨廷选了一包便宜又亮白的米，再加一些菜肉，两人就回家开始真正自力更生的生活。深思熟虑的雨廷没有犯上初学煲饭者的错误，水的分量没有过多，煲饭的弹簧没有忘记按。雨林炒好菜，雨廷摆好碟，要正式开餐了，闻到饭煲里阵阵飘上的饭香，满心期待。于是煲盖一开，饭炳一掏，黏的？奇怪，明明没有放过量的水，怎么回事？糯、糯、糯、糯米！不是米吗？怎么是糯米？不不，糯米也是米，可是怎么是糯米？沉静。百思。谜底：Glutinous Rice。原来栽在英文手上，非笨之罪，呜呼哀哉。于是雨林雨廷往后就过着柬埔寨人的生活，以糯米为主食，配以菜肉，直到终于发觉始终不适合过柬埔寨人的生活，才买罐加央酱，涂在捏成的糯米饭团上吃，却也挺好吃。

其中最让雨林爽快的一餐，是用安哥藏在冰箱里的辣椒酱和江鱼仔，炒了一锅马来风光，不但在过程中把安哥的厨房搞得烟雾弥漫，更让雨廷尝到了何谓变态辣的滋味，搞怪无害，痛快痛快。其实也太算恶搞，蕹菜毕竟要热要辣才好吃，至于过辣与否，每个人有自己的舌头，实在难有标准。雨林自小受良好的厨房教育，从父亲处传承了大锅菜一锅炒的简便特色，对菜的分量和火候拿捏较好，却不注重款式，管他好看难看，吃下去好味就好。而雨廷尽管背景稍微逊色，却因其一贯的细心和耐性，每每肯多花巧思去煮，说起来更具厨师的天赋。

在这段期间，雨林雨廷分别去了牛车水，乌节路，科学馆，博物馆，福康宁公园，南洋理工大学，跑到一岸之隔的马来西亚科技大学探朋友，顺便重新盖章，更新二十四天的停留期限。在电车上或巴士上，雨林都会趁人少时把告示的英文隐秘地抄在555小簿子上。他觉得这是快速提升英文的一个办法，但是雨廷忧心地道：“我们的英文这么烂，不是一朝一日就可以加强的。”雨林也认同提升并非一日之功，但不减从生活里简单实例中学习的兴趣。只要肯走，条条大路通罗马。

没有出街的日子，不在街上的时间，他们在屋里看球，看电影，看书，看报纸。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雨林发觉“The New Paper”这份报纸报道足球锦标赛篇幅多，内容多，搞趣多；于是就每天早晨去附近的印度杂货店买回来看。里面对球员行为的描画别开生面，让雨林喜不胜收；里面应用的英文俚语生动有趣，让雨林查不胜查。尤其是描画明星球员贝克坎姆几度射失点球的大头漫画，更是让他乐开怀。后来因为组屋附近开始施工，每天早晨翻天覆地的钻墙声，让雨林雨廷的耳膜受不了，就干脆选择呆在大巴窑中心的图书馆内念书。好奇心重而喜欢分散阅读的雨林总是在科技历史语言的书中乱翻一通；专注力强而喜欢认真阅读的雨廷则在提前准备自己的专科。有一次，雨廷和雨林提起最近有点累，雨林不假思索反应道：“你看书那么认真，不累才假啦！”雨廷似乎觉得有点道理。

于是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学开学为止。当他们进了大学，被关进象牙塔后，念书、团体、聚会、休闲、娱乐、考试等各自分裂时间，尽管蠢事笨事还是一大堆，但再也没有当时的闲时闲情，胡乱走走到处看。人都是从愚笨中走来，从错误中学习，不破不立，扫扫睫毛眼睛更雪亮，扫扫成见心胸更宽大。每次想起当时的傻人傻事，雨林都会忍不住摇头偷笑；这些快乐的往事宛如柚子茶，让人温暖窝心。

而在不久的一年后，分飞的季节将会再度来临。而这，将会是最后的分飞，羽翼已丰的鸟儿，将会各自展翅飞上高空，适应高空的稀薄，体验天气的阴晴，忍受分飞的孤独，享受飞翔的自由，俯瞰大地的沧海桑田，飞出各自的万里辽阔。